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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时大彬制紫泥古盉壶
长19.5cm;高12.3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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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录号:
0185
拍品名称:
明 时大彬制紫泥古盉壶
年 代:
尺 寸:
长19.5cm;高12.3cm
题 识:
镌刻:美玉人间少,清香壶内多。甲辰年仲冬大彬(元美)
拍品描述:

来源:
日本重要私人收藏。
参阅:
1.《阳羡茗壶系》,周高起(明),明末清初抄本— 最早对时大彬壶有明确记载,称“时大彬,壶宗也”。
2.《阳羡名陶录》,吴梅鼎,清康熙间— 对时大彬事迹与壶艺有进一步补充,誉为“名擅一时”。
3.《陶雅》,周祖谟,商务印书馆,1936年— 集录明清紫砂艺人及器物评论,对时大彬壶有专门评述。
4.《宜兴陶器图录》,日本大阪美术俱乐部刊行,1928年-收录多件时大彬及其传派壶器,为早期海外著录资料。
5.《中国宜兴紫砂》,江苏美术出版社,1988年— 对时大彬作品及明代紫砂发展有系统论述。
6.《故宫博物院藏紫砂器》,紫禁城出版社,2002年— 收录北京故宫所藏时大彬壶,图录详备,可资参照。
7.《南京博物院藏紫砂器》,南京出版社,2007年— 含数件传世大彬壶实物照片与考证。
8.《宜兴紫砂陶史》,陈洪兴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 对时大彬在宜兴紫砂发展史中的地位作详细梳理。
9.《世界艺术大典·紫砂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 收录国内外公私收藏之时大彬壶拍品及著录。

美玉人间少 清香壶内多
—浅析〈明 大彬款古盉壶〉
文/ 黃健亮

此壶以早期黄龙山紫泥抟制,泥色正如紫砂文献《阳羡茗壶赋》所载的「忽葡萄而绀紫」,胎质坚致,包浆润泽,古雅典重的气息与现藏日本京都万福寺的明代〈大彬款隐元大茶罐〉相似,工法亦优孟叔敖,类其整饬。形制盖取诸青铜盉、卣之类,直流粗洪,耳把带垂;盖作双线压盖,壶钮上作伞形,下接粗柱;窄肩垂腹,下设圈足。全器形制工整,线条硬朗,古青铜器遗韵仆仆。壶身精刻行楷铭款,曰:「美玉人间少 清香壶内多 甲辰年仲冬大彬」,并刻有「元美」方形印记,此意或指标明中晚期文坛领袖王世贞也。此壶为日本回流壶,故附日本桐木收藏箱,箱上一面题篆文大字「宜兴水注」,旁记行楷「癸卯初冬于梦余诗龛题」,另一面楷书「时大彬水注」。「梦余诗龛」或日本收藏家斋堂号,然其具体出处无考。
综观此壶气息古雅,不论泥料、做工、形制、款识,殆非明器无疑,然而既然署款「大彬」,则又涉及本尊与否的挑战,毕竟时大彬是历代紫砂首位巨匠,历来托款者众,实难遽予论断,笔者仅将相关思辨略作梳论,建立鉴赏架构,寄望未来能有更多佐证出现。

一、引言:大彬壶的赏鉴光谱
凡古代紫砂爱好者,必然首推大彬。若欲体会「大彬壶艺风格」的风貌,不妨先理解紫砂与青铜器的关联;而欲探赜索隐,钩深致深,明了紫砂是如何从青铜器中汲取养分的,首应认识大彬之生平行谊。简言之,明末古籍已载:大彬娄东之游,是其浸润入士大夫雅文化的重要契机,也正是此次游历形成了其壶艺生涯的前后期分野,此后大彬开始习字,运刀成字而自镌款识;茶壶形制由大趋小,以符合当时文人标举的饮茶风尚;而归仿尊壶从古博,向当时文人审美品趣所尚之青铜器取法,形塑紫砂壶造型,当亦由此而始。因此是否具备青铜遗韵,便成了鉴定大彬壶真伪的一大要点。
然而,存世大彬壶的考订之所以繁难,在于睽诸古代文献纪录,其来历可能有以下几种:
1.大彬真迹:这也是「大彬壶」一词原初的概念,多为传承有序,或经正规考古,而收藏于各大博物馆、私人机构中的标准器。
2.大彬世系出品:即李仲芳等大彬弟子所制之「大彬」款紫砂壶,经过大彬认可后,而比同于真迹。《阳羡茗壶系》:「今世所传大彬壶,亦有仲芳作之,大彬见赏而自署款识者。」归属于此类之作品并不能视为欺蒙射利的仿品,而是弟子所作见赏于大彬,故被大彬取来自署大彬款。这种现象在古代工艺体系甚至在书画领域中,并不稀奇。
3.到代托款:即与大彬同时期的托款之作,此类作品精粗毕具,而其中之精到者与大彬世系出品之别,或仅在于并非师承大彬。
4.后世托款:以大彬艺名之盛,数百年以降托款多矣,亦不免宥于玉与燕石之别。
而最难辨明者,在于大彬世系出品、到代托款极有可能与大彬真迹混淆。大彬世系直接受教于大彬,是故大彬调砂配泥的心法、窑火的要求、形制风格、工艺手法,盖皆略知一二,自可摹制肖似。至于到代仿品,若作者为当时名家,工艺不苟,又兼有大彬真迹参照,则不懈企拟,亦可巧构形似。因此作品具有青铜遗韵,不意味著作品便是大彬真迹。而在存世大彬标准器数量不多,当时名家存世作品复少,可供各家风格学研究的样本数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大彬真迹与大彬世系出品、到代仿品之间的分野,可谓几希。吾人几乎只能依赖长年的浸淫体察,穿透物质的表面现象,感受器物整体的「气韵」,亦即古玩界所谓的「望气」。也就是观千剑而后识器,所形成的直觉。真知难断者,只能权且在大彬真迹、准真迹、大彬世系出品、到代仿品、后仿之作的光谱上,尽力做到次第分明,本末赅备。

二、从朴野到敦雅:时大彬的文人化进程
进行〈大彬款古盉壶〉的器物研究之前,应当对大彬与当时文人的交接互动稍知一二,方可原始以要终,对〈大彬款古盉壶〉有脉络性的理解。《明文海》〈书时大彬事〉一文记叙的便是作者徐应雷在友人杨纯父家中偶遇时大彬后,与杨纯父有关大彬的一段闲聊。文中「遇诸斋中」一语,时大彬何以出现在杨纯父家中?依当时有名的紫砂陶人常受订制者邀请寓馆做壶的行业生态,此时大彬在杨纯父家中,应该也是受邀做壶。这都是紫砂陶人身为工匠,却能与士人阶层来往的即景。而自视甚高的徐应雷所见到的大彬是「其人朴野,黧面垢衣」。杨纯父向徐应雷说明大彬其人其艺时,言道「是渠世业,渠偶然能精之耳」,「初无他淫巧」,「性嗜酒……懒甚……渠但嗜酒,焉知其他」,邀请大彬寓馆做壶,言下却轻蔑若此!虽然不能排除是作者徐应雷对大彬壶「必击碎之为快」,对大彬「必屏诸四夷为快」的主观好恶,使徐应雷在以笔转述时多加了一层滤镜,但陶工融入士大夫阶层会经历多少辛酸,依旧可想而知矣。
笔者研判〈书时大彬事〉所载应是艺业生涯前期的时大彬,亦即尚未受到文人熏陶的一介匠人。因为文献也存在着像江盈科《雪涛谐史》中「宜兴县人时大彬,居恒巾服游士夫间」,大彬以儒服衣冠为常服的记载。此时的大彬虽然仍因藉助「一贯(罐)之力」让儿子参加院试而受揶揄,但此时的大彬也已经有「郡县亦贵之,重其人」的身份地位了。又如〈宜兴甆壶记〉有「时为人敦雅古穆」。这些记载似乎反映了,随着大彬持续厚植艺业、阅历,他的人格也从艺术家的率性,质胜于文的朴野,逐渐向士大夫雅文化靠拢,而人格也转化成壶格:「……为人敦雅古穆,壶如之,波澜安闲,令人喜敬。」大彬壶之高妙,不在骋骛争奇,而在「平常」,将那「波澜安闲」的心境抟塑成泥,故能「不务妍媚,而朴雅坚致」,「随手造作,颇极精工」,「平平耳,而四维上下虚空,色色可人意。」大彬弟子徐友泉曾言「吾之精,终不及时之粗」,所谓「粗」并非字面意义上的粗糙、粗俗,实际上也未必与「精」互为反义。「粗」在浅层意义上指涉「粗砂制之」的泥料特性,中层意义则括指不尚虚饰的古朴风格,在终极意义上蕴涵的是大巧若拙,敦雅古穆。精、粗是矛盾统一,是繁华落尽见真淳。大彬的制壶风格与其说是「粗」,不如说是文人审美所推崇的古朴自然,而其对反与其说「精」,不如说是与自然相对的「雕琢」。高流名士真正珍赏的,正是大彬壶内蕴的这股天然道韵。
器之古者,莫过于青铜,而紫砂作为一种明中晚期新兴的壶具,欲追蹑古风雅韵,投合当时文人的美学倾向,同时充实紫砂的造形素材库,那么仿拟青铜器可说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了。
在崇雅黜靡的美学理念指导下,便产生了「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的去取,越是去其矫饰,便离自然越近。许次纾在《茶疏》中对紫砂壶的针砭,如「火力不到者,如以生砂注水,土气满鼻,不中用也」、「砂性微渗,又不用油,香不窜发,易冷易馊,仅堪供玩耳」、「其余细砂及造自他匠手者,质恶制劣,尤有土气,绝能败味,勿用勿用。」便可以理解,为何句句最末都标举着实用性,因为实用性是紫砂跃升雅文化的首要条件。

三、仿古取资,雅以成格:古器薰习而形的大彬壶风
此件〈大彬款古盉壶〉的形制不论是壶嘴、壶钮,皆异于今日之制。但只要对古代青铜器稍有涉猎,必然可以从中读到一些青铜器的造型气息。宋代以降,倡导儒家礼法,作为三代仁义礼乐之教重要载体之一的商周青铜器,自此便成为文人士大夫雅好收藏。这种审美品趣降至明代亦未衰歇,并且在文人的引领之下,于紫砂这种当时新兴的茶事载体上重新再现。紫砂作品对于青铜器造型元素的吸收史,平行观之,也即是大彬这位明中晚期锋芒一时无俩的绝代宗师,登跻文人士大夫圈的融入史。
明代文人雅文化中的青铜器审美,自然而然薰习了大彬创作的砂壶形制。在崇雅黜靡美学观的引领下,青铜鼎彝登居审美高座。而紫砂虽为陶器,却有着「栗色闇闇如古金铁」、「出冶资比凝铜」的本色,因此紫砂的材质外观成了紫砂向青铜器取经的助推之力,成了紫砂在仿拟青铜器后,能和青铜器并比的原因之一。许多文人点评、诗赋赞咏对此都有所揭示。如「昔贤制器巧含朴,规仿尊壶从古博」、「一时咏赞如勒铭,直似千年鼎彝好」(〈陶宝肖像歌·为冯本卿金吾作〉) 诗中「古博」,即《宣和博古图录》一类记载青铜器造型的图录。古代陶手在进行紫砂创作时,有时未必能实物临摹,因此图录作为青铜器的平面媒介,也是陶手创作灵感的重要资粮。又如「稽三代以博古,考秦汉以程功」(〈阳羡茗壶赋〉。)「收贮将同彝鼎玩」(〈过吴迪美朱萼堂看壶歌兼呈贰公〉。) 或如张岱的评语:「直跻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无惭色,则是其品地也。」或者《阳羡名陶录》「惟宜兴之陶,制度精而取法古,迄乎胜国。诸名流出,凡一壶一卣,几与商彝周鼎并,为赏鉴家所珍,斯尤善于复古者欤。」上引文献,都在在点出了紫砂与青铜器的密切联系。公认的大彬真迹,如现藏福建漳浦博物馆的〈时大彬鼎足盖圆壶〉,其三足盖顶的造型明显承自青铜器。而如大彬弟子徐友泉,则有「仿古尊罍诸器」的文献记载,所抟如汉方、扁觯、云罍、提梁卣等式,皆是从青铜器取材。
总而言之,紫砂茶壶本来只是日常生活器具,若要在点注之间,于文人心目中产生涟漪,最好的做法,莫过于运用紫砂高度自由的全手工成型工艺直接仿拟青铜器形,让一众在雅文化中熏习已久的茶人名士,一下便将紫砂壶与青铜古器联系起来,让他们对紫砂壶产生古雅的印象。而大彬开始规仿尊壶从古博的契机,很可能就是在听闻陈眉公、琅琊太原王公饮茶施茶之论的娄东游后。以上论点虽无「某某文人名士如此指点大彬」之类的直接证据支持,但从存世大彬标准器,陶人按文人订制要求做壶之理,或上段引用的间接文献证据推测,应可确乎无疑。把青铜器当作紫砂创作的母型,也自此成了一代风尚。

四、款识之辨:时壶款风变迁与代刻现象
(一)大彬前期款识
大彬款识前后有别,实与其壶艺风格之转折互为表里。前期如《阳羡茗壶系》所载:「倩能书者落墨,用竹刀画之,或以印记。」此记述已有数端可供玩味:其一,大彬初期作品乃倩能书者代为署款,或为宜兴专司刻字之「陶中书君」,或为订制之人,亦或交游文士。是以其时之款识并无定格,端视代笔者之风致而定。其二,所谓「印记」究系钤印抑或刻印?观本次拍品〈大彬款古盉壶〉,以及绵阳博物馆所藏〈大彬仿古款莲子壶〉,其「元美」印记显系刀刻,而非钤印。而这些「印记」照《阳羡茗壶系》的上下文脉络,应作「大彬本人印记」理解,但实际上,如此壶之「元美」印记是否可以如此理解,其所指涉是否另有其人,似乎无法骤下定论,详见后章论述。
(二)大彬后期款识
大彬后期款识则迥异前期。《阳羡茗壶系》云:「运刀成字,书法闲雅,在〈黄庭〉、〈乐毅〉帖间,人不能仿,赏鉴家用以为别。……仲芳亦时代大彬刻款,手法自逊。」此段也有数重启示:其一,「黄庭」「乐毅」皆小楷名帖,这段记载除了指示大彬的后期款风,更征示了大彬的娄东之游的终极意义,在于它提供了一介陶工浸润入士大夫雅文化的重要机遇。
其二,大彬后期开始自为署款,款识渐具固定风格,而至人不能仿。然而从前期的款识未定,到后期运刀成字,款带帖意的风格中间,当存在一段过渡阶段:大彬初习字时,或许书风尚拙,即使「落墨拙,用刀工」,恐怕也未能尽臻帖学之境,此过渡时期的款识,应该是匠气较重,文致较浅。若以作品整体观之,此类过渡期作品可能形制已小,但款识未臻定格;或者形制尚大,但款识带有匠气,存在着「时期错位」的情况。
其三,实务上,存世具备后期款风的大彬真迹不多,这些作品也多半被视作标准器。不具后期款风,却具备其他后期特征的大彬壶,则有不少。若以「人不能仿」的款识做为真伪鉴定的唯一凭据,则不少实际上是真迹,但却难以验证的大彬壶,则尽成遗珠矣。
(三)弟子代制与款识错位
此外,大彬首徒李仲芳参与创作大彬壶,更使大彬壶的鉴定复杂化了。《阳羡茗壶系》记:「今世所传大彬壶,亦有仲芳作之,大彬见赏而自署款识者。」则所谓大彬壶,亦有李仲芳所制,见赏于师,而为大彬自署其名的「徒工罐」。《阳羡茗壶系》又记:「仲芳亦时代大彬刻款」,则大彬真迹款识,亦有仲芳代刀而成者。再参张岱「阳羡李仲芳在二叔署中制时大彬砂罐」之载,则存世大彬款壶,来源至少可归纳为数类:
1.大彬制壶前期,倩能书者代笔「大彬」;
2.大彬制壶后期,大彬自落款「大彬」;
3.大彬制壶,令仲芳代落款「大彬」;
4.仲芳制壶,大彬见赏落款「大彬」;
5.仲芳制壶,仲芳托款「大彬」。
总而言之,大彬款识前期未有定格,后期则自成一家,与法帖比肩,成其个人品牌之标识。然其一生款识演变历经前后转折,且因弟子代工、师徒互署之情事,遂使后世以款识为鉴定凭依时,往往力有未逮。故在实务操作上,款识固为重要参考,然非唯一凭证,须兼综形制、工艺、泥料诸端,方能较近确论。

细读〈明 大彬款古盉壶〉
文/ 黃健亮

〈阳羡茗壶赋〉以「大彬之典重,价拟璆琳」来概括大彬壶艺风格。所云的「典重」,一部份便是指涉大彬壶形制的「对称安稳」,即初看「平平耳」,但细玩却「四维上下虚空,色色可人意。」至于「典」,笔者以为在大彬壶,则特别指涉了「制度精而取法古」,向既存之异种工艺品取经的创作风格。此件〈大彬款古盉壶〉既然饱含了青铜器的韵味,那么就艺术风格而言,也称得上是「大彬之典重」了。
一、形制:稽三代以博古,考秦汉以程功
(一)壶流寻迹
笔者认为〈大彬款古盉壶〉明显是以盉为母型,关键便在壶流。此壶壶流占全器视觉重量比例甚大,制则直流平嘴,明接,形塑出金属器般硬挺而粗洪有力的造型,这种长度比例,在紫砂器中殊为少见,使得全器显得雍容凝重。观诸古代青铜盉,如台北故宫藏商晚期〈宁戈父丁盉〉、商晚期〈父癸盉〉,或者《宣和博古图录》所载〈商执戈父癸盉〉等器之流,皆能覻得与此件〈大彬款古盉壶〉壶流相似的味道。存世与载籍中的青铜盉除大直流外,也有饰以瑞兽之形的湾流,其体积虽不似直流夸张,但仍以繁密装饰加强所占视觉比例。流在青铜盉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若将视野兼及〈大彬款古盉壶〉的器腹与圈足,则其形制反倒具备了青铜卣的元素,如台北故宫藏商晚期〈父庚□卣〉。青铜器的盉、卣义时有互通。「卣为中尊」,归属在尊的大类底下,本来是无流的。无妨视为陶手兼取各种青铜器元素,再将之揉合的创造性诠释。
(二)壶钮遗韵
此件〈大彬款古盉壶〉另一颇具青铜器味的部件在于壶钮。此种伞形壶钮在明末清初的大龙蛋壶上也十分常见,不做常见的扁珠形钮,而是修成带有金属器味的伞状尖顶,钮柱也不似寻常壶钮瘦短,而是上歛下侈,粗壮有力,基部甚至能与伞相埒。这种伞形壶钮较似青铜斝、爵上常见的「立柱」。如台北故宫藏商早期〈兽面纹斝〉,或商晚期〈兽面纹斝〉,或商晚期〈云雷纹卣〉。
张岱虽有语云:「直跻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无惭色,」但紫砂未必只能向商周古青铜取法,当代的青铜器造型也可以是参酌对象,甚至由于当代青铜器是由具有当代审美品趣者所设计,其造型、美感,更可能为当代的紫砂陶人汲取运使,或者是在同一种审美品趣下设计抟造。此件〈大彬款古盉壶〉的壶钮造型,除了可能参考了高古青铜器的立柱,还可能一并融入了明代的审美品趣,甚至是直接参考了那些将明代审美杂揉进其中的青铜器。在仿古之际有所新变,同样可见于现藏于日本京都万福寺,壶钮概念与此件〈大彬款古盉壶〉相似的〈大彬款紫泥大茶罐〉,其壶钮结构同样有上歛下侈的粗柱,但粗柱之上安放的是中央略凹的扁珠形钮。此外,明代窖藏出土,现藏四川绵阳博物馆的〈大彬仿古款莲子壶〉也是采用粗钮柱设计。
(三)垂耳溯源
紫砂在明中晚期汲古创新的创作风潮下开创出许多器形,如徐友泉「仿古尊罍诸器」,从青铜器取形,作出云罍、螭觯、汉瓶、提梁卣、分裆、索耳等式。故一般论明代紫砂创作风格时,较长着眼于紫砂整体器形与青铜母型关联,而较少谈茶壶部件对古器之效拟。但在明中晚期紫砂兴起之时,其所取法的异种工艺品未必只能是青铜器,各类金属器,瓷器,甚至漆器,都有可能被引为紫砂的创作元素。
即如此件〈大彬款古盉壶〉而言,其壶把下部略带秋水式味道的耳垂结构,在存世明末清初紫砂器中便不时可见,如〈大彬款莲子壶〉、〈徐友泉款橄榄壶〉等壶,显见这种构型在当时也堪称是一种时代风尚。而笔者推测,这种壶把造型应是受执壶壶把结构影响发展而来的。执壶约出现于唐代,其初始造型的耳把短小,并且接在壶颈、肩上,位置偏高。进入五代、宋后,执壶造型不论壶流、壶身、壶把都大大延展,而壶把的接合点也透过泥片延长而下移(台北故宫藏〈青瓷四稜执壶〉)。之所以下移,一方面是增加泥条与壶身的接触面,增益接合强度,也很可能是受到金属器造型的影响。明代紫砂临摹了金属、陶瓷执壶下部延长的接合部分,便形成了耳把略带垂的造型。此时的耳垂并未过多外撇,还保持着泥片贴合壶身的概念与造型。
二、款识:切质切茶切文风
(一)联句解读
此件〈大彬款古盉壶〉壶身精刻行楷「美玉人间少 清香壶内多」为铭,为切壶切茶之联句。由于紫砂在往后的文人诗文赞咏中,往往与金、玉比譬,如大彬壶「价拟璆琳」,或「人间珠玉安足取,岂如阳羡溪头一丸土」、「丸土胜珠玉」等语,因此「美玉人间少」除字面意义的「人间少有美玉」,其背景还可能隐含了「紫砂比世间少有的美玉还更珍贵」的含义。故「美玉人间少」此联,准确来说,切的是紫砂这种材质。下联「清香壶内多」则顺势点出紫砂壶,并赞扬了紫砂壶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能发真茶香味的实用功能。
另外,下联「清香」一句,还可能遥遥呼应了《宣和博古图录卣总说》中提到的卣盛郁鬯,因「鬯取芬香条达,而和畅发于外。」此壶形制经分析应该是取盉为母型,古人谈紫砂却言卣不言盉,应是为了让芳茗与郁鬯并比。那么此壶「清香壶内多」的铭款,除了顺着上联点出紫砂壶,并提及紫砂壶的泡茶实用性,还可能隐约联系到了此壶充满青铜器味的造型,点出此壶之制取法于卣(实际上为盉)的创作意图。提笔落墨,短短十字,随手差遣辞句,而意深若此,确实足供今人慨叹。
(二)纪年+作者款形式
「美玉人间少 清香壶内多」之左,再落「甲辰年仲冬 大彬」。甲辰年应即万历三十二年(1604)。此类「纪年+作者」的落款模式盛见于明末清初,如从崇祯五年张光奎墓出土,现藏山西晋城市博物馆的的〈丁未大彬款圆壶〉,底款便落「丁未夏日时大彬制」,丁未年应是万历三十五年(1607)。在万历之后,有现藏于英国维多利雅阿伯特博物院的〈丁卯友善堂孟臣款贴花壶〉,底款「天啓丁卯年友善堂孟臣制」,天啓丁卯,即天启七年(1627)。这种格式延续到清代康雍之际仍存在,如福建漳浦蓝国威墓出土的〈丙午鸣远款朱泥壶〉,其底款便刻「丙午仲夏 鸣远仿古」,丙午,应指雍正四年(1726)。
(三)试考「元美」印记
此壶尚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微巧之处,在于大彬款下的「元美」方形号记,不用钤印,而以刀刻。存世明代紫砂款识在壶身者多为刻款,工坊批量生产的壶上则在壶底钤以木印,印章除了作者款,还可能包括诗句。甫经用刀、用印,作品的精粗、良窳,一目了然。此壶有趣之处,在于这种刀刻「元美」印款同见于明代窖藏出土,现藏四川绵阳博物馆的〈大彬仿古款莲子壶〉,或不久前才在拍场大放异彩的香雪庄旧藏〈时大彬莲瓣如意提梁壶〉,以及存世另一持近似〈时大彬莲瓣如意提梁壶〉的〈佚盖时大彬提梁壶〉。细看含〈大彬款古盉壶〉在内的四件大彬壶,其「元美」款的「元」字刻法都不尽相同。若照《阳羡茗壶系》「(大彬前期)倩能书者落墨,用竹刀画之,或以印记」的记载来看,这种带有印记,且铭款款风不尽相同,明显出于不同文人手笔的大彬壶,似应属于大彬前期,乃至大彬初习字时,又不黯篆法的过渡期作品。
「元美」印记所指,笔者疑其或为明中晚期名士王世贞。王世贞,字符美,江苏太仓人,生于嘉靖五年,卒于万历十八年(1526-1590),为明代鼓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后七子」中之领军人物,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时大彬所游之娄东,便是太仓,而大彬所闻之「陈眉公、琅琊太原王公品茶施茶之论」,所谓王公,有一说便认为是指王世贞(亦有学者认为「王公」指王穉登,但《重刊宜兴县旧志》中则明写为王世贞。)又从王世贞之卒年,推得大彬游娄东之年份,当在王世贞去世前后的万历前中期。若顺着「琅琊太原王公」为王世贞的理路,从存世大彬款带有「元美」印记者颇多,且王世贞为当时名士,又对大彬壶艺风格有所影响等事实来看,「元美」印记对应王世贞,确实不无可能。只不过,此件〈大彬款古盉壶〉的「甲辰」纪年离王世贞辞世已隔十四年,于理恐未慊也。综合存世之文献、实物证据,笔者推测,大彬至少应有一件作品曾亲获王世贞题字、落款,于今恐已不存,而大彬乃至其世系乃以之为母本,于他作落款时便临摹刻记,以证其合曾经琅琊太原王公手泽,或合于其品趣。然因陶手不谙篆文,致使「元」字在〈大彬仿古款莲子壶〉、〈时大彬莲瓣如意提梁壶〉及此件〈大彬款古盉壶〉上款同而形异,未为「元」字之正格也。
(四)余论
此件〈大彬款古盉壶〉盖内的挽刮痕迹或可提供一点线索。此壶盖内的挽刮痕迹可以分成三层,最外层的工序痕是挽盖石顺着盖墙刮修一圈所致;中层则是以竹制工具向气孔刮修,最奇特之处在于:中层的下半部刮修痕一次到底,上半部的刮挽痕迹却特分两段,但既然是向心刮修,何必分段?气孔周围的最内层则似再以同心圆旋转的方式修整。这种挽刮痕迹一般见于壶内底部的收束整理,罕见于盖内,似乎是一种实验性的工艺整理痕迹,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