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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 致业师张原洛家族尺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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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录号：
3215
拍品名称：
顾宪成 致业师张原洛家族尺牍册
作 者：
顾宪成
材 质：
尺寸不一，，约 ：
顾 ①27×24 cm. 10 5/8×9 1/2 in. 约0.6平尺（每幅））
②27×19.5 cm. 10 5/8×7 5/8 in. 约0.5平尺（每幅））
③24×24 cm. 9 1/2×9 1/2 in. 约0.5平尺（每幅）
跋 ①26×16 cm. 10 1/4×6 1/4 in. 约0.4平尺（每幅））
②26×18.5 cm. 10 1/4×7 1/4 in. 约0.4平尺（每幅））
③26×25 cm. 10 1/4×9 7/8 in. 约0.6平尺（每幅）
形 制：
册页（九页附十三页跋） 水墨纸本
拍品描述：
钤 印 墨（半印，二次）、宪成（半印）
鉴藏印 虎头后裔（背面，十次）
出 版 1.秦震均：《寄畅园法帖》卷二（第一通、第八通），清嘉庆六年（1801）。
2.《寄畅园法帖》卷二（第一通、第八通），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
3.蔡卫东：《多率胸怀与笔墨——〈寄畅园法帖〉中顾宪成四帖杂谈》，《中国书法》第282期，第42-48页，2016年。
著 录 容庚编《丛帖目》（二），第539，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1年。
说 明
（一）明代思想家、东林学派领袖顾宪成
顾宪成，字叔时，号泾阳，世称“泾阳先生”，亦称“东林先生”，卒谥“端文”。其所撰名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蜚声海内外。他在万历八年（1580）中进士后历任京官。万历二十一年（1593），宪成任吏部文选司郎中，掌管吏部班秩迁、改调等事务。他直言敢谏，持正为官但反遭削职。二十二年革职还乡，身闲心不闲，仍感时忧国、协持国事。同弟顾允成倡议维修东林书院（为宋朝学者杨时讲学处，原龟山书院），偕高攀龙等讲学其中。向常州知府递呈《请复东林书院公启》，提出了崇先哲之懿范，继学派之教诲，以正世道人心。后因宪成德高学湛，在士大夫中有颇高的声望，故得到许多人士的资助和支持，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修复了这所书院，并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等人，发起东林大会，制定了《东林会约》，远崇孔孟，近习程朱，开启了知本立志的东林学风。一时间，社会上的志士仁人“闻风响附”，都以东林为楷模，东林书院享有“天下言正学者首东林”之美誉。
（二）上款人：顾宪成的老师张原洛
1.此册共计二十二页，内含顾宪成手札九页八通，后有丁清度、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周棫、钱鋐、郑相如、钱守中、顾翰、顾汝衡、顾濂、李萼、顾翃、吴青门十三页题跋。
顾氏八札中，第一、三、七、八共四通是写给其业师张原洛；第二、四通受信人为张原洛子（长子楷、次子朴、三子桢）；第五、六通或寄给张氏孙辈。
2.明代士人，对王阳明“心学”由尊崇至叛离以至于抨击矫正，有一过程。顾宪成的老师张原洛（淇）即是一例。张氏少习阳明良知之说，壮游薛应旂（1500-1575）之门，后亟称朱熹，曰“毕竟盘不过此老”。（《泾皋藏稿》卷十六《明故学谕损斋张先生墓志铭》）薛氏从师于阳明弟子欧阳德，他也反对那些把王学引向异端的人，批评这些人是“世之堕于腐俗过于玄虚者”。晚年倾向朱学，重订《考亭渊源录》，并将此书授予顾宪成、允成兄弟，称赞朱熹之学。
《明儒学案》中说宪成自幼性情沉毅，异于常儿，十五六岁时，从张原洛读书。后率顾氏兄弟从无锡赶至常州拜薛应旂为师。由此可见，顾宪成重建东林书院，恢复和发扬程、朱而斥王学末流的理学倾向，与其师承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累累世谊：张氏家族——顾氏后人——吴待秋、吴青门
据康、雍间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钱鋐题跋而知，手札由张家子孙世守百年，后为顾宪成重孙顾甲观（字稷翁）从张氏后裔处求得，又传至甲观长子顾遵陆（字鸿飞）；乾隆间，鸿飞一支家道中落，为宪成长兄顾性成七世孙顾汝衡（字衷若，号临湘）“百计求之”，堂弟顾濂（七世孙）亦是“犹珍若拱璧，斤斤护持”；咸丰间，顾翰题云“族侄竹轩持此册索题，云系今祖湘舟（应临湘之误）公重价所得，未尝轻以示人。中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1940年代，顾氏后裔将手札册答赠予吴待秋后，一直珍藏于吴家，现由吴氏后人首次释出。
顾宪成手迹存世绝少，此八札“如灵光独存”，传承清晰，自张原洛家族——顾甲观、顾遵陆家族——顾汝衡家族——吴待秋家族。可见宪成与张原师及后人的师生往来，风义甚古，累累世谊，世泽俱绵。可谓“继往开来，有关世教至深且远，即泾臯之大训，东林之硕果耶。”
按 语
顾宪成，明末著名学者，无锡人，万历时进士，尝授户部主事，吏部员外郎等职。以语侵阁臣忤旨削籍归里，与高攀龙主讲于东林书院，东南仕夫风附，一时从学者极众。此册诸札皆致其业师张源洛及其后辈，大多为报近况、问起居，或谢雅乐之赐及听讲义利之训等等琐事。唯一札谈及为乃师所作“志文”付梓前有所改动之细节，始涉及于学术，遂现得更有意义。据册后其顾翰称此册有数通曾钩摹上石刻入无锡惠山寄畅园法帖中，则尤可珍重也。
第一通
得谕始知为湿疡所苦，旋得霍然，可见养盛之征也。捧诵三咏，字字实境，语语天机，竟当与陶、邵两先生遥呼应于千载上下耳，未可与流俗道也。所命馆事，敬书诸绅第。近来师席颇广，未知枳棘中有可以栖鸾宿凤者耳。重阳左右得师枉视泾水，何幸如之！并乞令弟偕过，一畅遐阔。日月如飞，居闲负病，追念生平无数新知，总之不能胜旧好，想吾师亦同此味也。使旋，附命不尽，统俟面倾。宪成再顿首具，左余。
说 明
第一通称对方“为湿疡所苦”，就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线索。在顾宪成为张原洛所作墓志铭中称 “先生素健无恙，年且七十，以湿疾艰于步履”。张原洛于万历甲辰（1604）72岁去世，故则此札当书于1602年前后。因张原洛为塾师，札中有张托顾物色蒙馆之事，还提及了张原洛的弟弟，即在张氏墓志中述及的冰壶。
第二通
不意半载之间，昆玉遭此大惨，何以为情！尤望一心一德，相与延缉家风，振起旧业，即两大人犹不亡也，如何如何！何海宇事专托陈道冲世契，转恳于昆玉，万乞推薄分特与加惠，一以体亡者之心，一以慰生者之望，正今日立身立家第一义也。仆岂厚于新交之海宇而薄于通家之兄弟者哉？亦可谅矣！冗次草草，尚容走候不尽。弟名别具。左余。
第二通称受信人为昆玉，言及半年之中，对方“二大人”（父母）接连去世，所指应是张原洛夫妇，时间应该就是1604年。昆玉是古人对对方兄弟的尊称，札中称对方为通家兄弟，应是张的长子楷、次子朴、三子桢兄弟，信中提及的何海宇、陈道冲未查知何人。
第三通
顷闻吾师已得淡然，为之一快。乃门生既久病，舍弟亦新病未痊愈，以是尚不及奉候，想企何如！因穉登行，先附数字道歉，统俟日下专布耳。病中不藏，希亮。贱名别具，左余。
第四通
老师志文将付梓，尚缺字名，补者用圈识于上，乞为查补即发下，万万！宪再顿首。左余。
第三通没有特定的线索，但闻张师“已得淡然”，而顾氏兄弟皆病等情况，此札也当书于张师晚年。此札中“病中不藏，希亮”一句，“藏”通“臧”，“亮”通“谅”，意思是病者不吉，尚请见谅。
第四通述及为老师写墓志铭，要求对方补全字名，也应书于张原洛去世的1604年，受信者仍为张原洛之子。
第五通
顷还自荆溪，于枝巢得手谕，觅使者不得，附八行于高景老处，不审具便转致否也？仆待罪桂阳，与今曾乌程有文字之知，业尝闻诸足下。皆其新莅政，适当芜年，拮据极恤，备极艰瘁，其间一段苦心，盖有人不及知者。兹盐台复命伊迩，而此君之俸恰及期，于法应得荐往。陈筠老贻仆书，以国器裒，仆甚为贺二天。更乞足下鼎言嘘植陈筠老之前，俾得遂其翱翔，翩然万里，即此君所为感砺思奋，仰酬知之贶岂浅乎哉？计足下缁衣之好，无须喋喋也。岁暮匆匆，不多及，亮之。一书附陈筠老并以累执事。贱名别具，左余。
说 明
第五通开头提及的高景老，为东林党另一位领袖高攀龙（号景逸）。此通主要内容是托受信者为时任乌程知县的曾绍芳（1582-1643）荐官于陈幼学。曾绍芳万历三十五年（1607）三甲进士，从朝考、候补加三年知县任满，这个过程常规需四到五年，所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1611或是1612年，顾宪成是万历四十年（1612）五月去世的，札末称“岁暮匆匆”，故书于1611年的可能性最大。札中的陈筠老为陈幼学（1541-1624），号筠堂，江苏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亦为东林党骨干，时任湖州知府，正是曾绍芳的顶头上司，所以顾请信主为曾“鼎言嘘植”于陈。
第六通
去岁拜雅乐之赐，且奉义利之训，精义入神之训不一而足，所以开牗我至矣。仆即衰且病，敢不奉以周旋，庶几补万一于桑榆也。不审亦尚有可以加鞭者乎？愿之愿之！小儿渟南雍之游，附此侯起居，幸辱御进，不靳提命，是门下之期也。尊公吾年兄前不另渎，趋庭之暇，并祈道言。名具正幅，左慎。
第六通中最关键的是顾宪成提到了长子顾与渟游南雍事，1611年熊廷弼提督南直隶学政时，一向优秀的顾与渟在岁考中被其置为末等，剥夺生员资格，而顾宪成“绝不介意，命鼓箧游南雍”，按年谱记载，这事发生在1612年3月，5月顾去世时与渟还在南雍，所以此札的书写时间当在1612年3月，因顾与渟游南雍而附此信，顾宪成请信主对儿子能有所耳提面命，信中称信主父亲为老年兄，所以他们是通家之谊，而信主年辈要低。
第七通
暑氛逼人，遥想吾师高卧北窗下，梦寐羲皇，自是一段清凉界也。便人幸候，附致冬米壹石，幸命从者存之。挥汗不多及，门生顾宪成顿首百拜具。启上原翁尊师张夫子座下。
第七通从内容和书体看都偏早，应是八通信札中最早的。
第八通
前张侍史还，竟以碌碌不及投寄片语。顷刻忽拜手教，恍如对聆几席之侧也。且见老师泊然青氊，绝无一毫愿外之念，尤令宪辈叹服无已。老师业已安之若素，不自知其然。独所覩长安风尘，只为富贵（贵）二字，昧没却许多秉彝，颠倒却许多公道，名位愈高，陷溺弥甚，非止两截人而已，岂不惜哉！此何可闻于门下也。
舍弟先生得上海之愽，闻是闲病，尤于静摄为宜耳。所谕种种，谨存诸心，聊此布复鳞羽，时便不吝德音，因所愿也！贱名别具。
令弟又已被放，想老师得之邸馆中矣，以为如何？四月廿一日。
说 明
第八通最为重要的是“舍弟又已被放”六字。顾宪成弟顾允成（1554-1607）于万历十四年（1586）中进士，因见官员诋毁海瑞就愤慨抗疏，以妄奏夺去冠带，遣返归家反省。后得以起任南康府教授，历任保定府教授、国子监博士、礼部主事。万历二十一年（1593）三月，又因“与史际明并纠阁臣”忤旨降三级，贬为光州判官，即此札中所言的“又已被放”，故此札书于万历十四年（1586）四月，信中开头提及的“张侍史”，应为张原洛之子。
黄天球
端文先生手迹存者绝少，稷翁六叔丈搜辑散逸，得十纸于张氏，轴而藏之，珍逾彝鼎。壬寅年（1722）夏，球将之任场南过泾臯，出以见示，盥手拜观，肃然生敬，爰跋数语于卷末，以志钦仰之意与庆幸之私焉。后学元孙婿黄天球拜书。
钤印 天球、黄氏璞斋、弹琴种花
丙午（1726年）正月望前三日，六世甥钱旭墀。
钤印 钱旭墀印、伟农
丁清度
先人手泽，子孙自当永宝，而学问渊源，即赖是以表彰，俾世之溯吾东林学脉者，咸识所自。故此卷非比寻常手书，为泾里一家之宝，宜天下后世学者所共覩，以为快云。后学丁清度盥手拜题。
钤印 端如、度印、锡山丁氏图书、梅滨
周棫
棫自壬戌以后，数过泾里，求见端文公遗翰，罕有存者。此手札十纸，近从张氏搜得，献岁十日，始获拜观。念先生与诸同好往来笔札，何可胜数，今所获仅仅若此，如灵光独存，既为钦仰，弥用珍惜，并原洛先生梗概，亦藉以传。武陵善宝，获之与世泽俱绵矣。庚子正月望日，曾孙婿长洲周棫再拜谨跋。 钤印：
钤印 周子棫印、朴先氏
华希闵
端文公之倡道东南也，学者至以泾臯比肩。梅里幼游泾臯，拜读先生乡试卷，手泽宛然，何啻太史所云阙里之车服礼器耶？此卷为先生予其业师张原洛氏手札，张氏子孙守之百年，而今归于先生之元孙鸿飞氏，盖以鸿飞珍重祖泽，请之坚也。当日师友渊源，先生笃于故旧，明德之必有后，俱可从此想见。雍正己酉（1729年）五月既望，焚香盥手，读竟而归之。后学华希闵。
钤印 希闵之章、岳峰
说 明
1.丁清度，清书法家。字端如，号梅滨。江苏无锡人。雍正诸生，好理性之学，操行廉介。工书法，以行楷书为主，书体飘逸有致。
2.黄天球，字璋伍，号璞斋。无锡人。顾宪成玄孙婿。康熙五十一年（1712）进士。初授江西靖安县知县，历官至礼部主客司主事。有《璞斋制义》行世。
3.华希闵（1672-1751），字豫章，号剑光，又号芋园。江苏无锡人。康熙五十九年（1720）举人，泾县教谕。雍正十三年（1735）以博学鸿词科荐，不赴。乾隆十六年，皇帝南巡，迎驾于无锡惠山孝子祠，钦赐知县职衔。笃嗜儒先书，勤于著述。有《延绿阁集》。
4.郑相如，字汉林，号愿廷、南柱山人。安徽泾县人。康熙五十九年（1720）副贡。著有《虹玉堂集》等。
5.顾翰（1783-1860），字蒹塘，一字简堂，江苏无锡人。嘉庆十五年（1810）举人，以教习官京师，后出为安徽泾县令，归主东林讲习。有《拜石山房词》。
6. 顾汝衡，字衷若，号临湘，附例生，无锡人。顾宪成七世从孙。乾隆二十一年（1756）顺天乡试举人。历任山丹、优羌县知县，题授泾州灵台县知县。工书法，善鼓琴。
钱鋐 鋐之高叔祖源海公设帐泾里，端文公之孙庸庵公从游日久。嗣后公之曾孙景行、梁汾两公又受业鋐之叔祖廷硕公门下，累累世谊，当日往来甚密。今鋐自开建解组归里，偶居弟伟男氏鸭城庄园，适公之元孙鸿飞氏捧公之手札过临，因得拜观，知其上业师张源洛先生者，距今百有余载，几为不可得矣。鸿飞氏收藏装潢成帙，俾予后学辈得识公之遗迹，且幸公之手泽不朽云。己酉秋七月既望，后学钱鋐拜书。
钤印 钱鋐
郑相如 泾阳先生倡道东林，凡文人学士莫不心向往之。相如于雍正甲辰1724岁来金邑，造访其地，观瞻式敬，有余慕焉，今藏。己酉复来华夫子剑光阁，见案头有先生手迹，询知为顾氏家藏宝，捧过题跋，不胜庆幸，且志钦仰。 钤印 相如
钱守中 己酉中秋望后二日，松陵后学钱守中薰沐拜观。
钤印 守中之印
顾翰（1783-1860） 从古名人笔墨，皆有古色古香，置之案头，可充珍玩，故多见之。至贞臣孝子之片纸只字，则又什袭藏之，不敢亵视，故世罕觏焉，况为前代之大儒乎？宜其墨迹流传，视为秘宝也。吾家端文公为一代儒宗，主持风教，厥功甚钜。而明季清流之祸，说者反归罪东林，是煽阉党之余焰。牍十数番，可见师生之际，风义甚古，真有不可亵视者。其笔墨萧散，落纸成烟云，即置之法书名画中，亦甚可爱。族侄竹轩持此册索题，云系今祖湘舟公重价所得，未尝轻以示人。中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刻手虽佳，不如墨渖如新也。是则予之见之，何其幸欤！予之题之，并得附以不朽，岂非厚幸欤！惟以予谬主东林，学之不讲，不能步公后尘，殊觉汗颜耳。咸丰七年（1857）岁次丁巳冬十月，止旬观于城南味根书屋。族孙翰拜题并识。 顾翰私印、蒹塘、华石山房
顾汝衡（1727-1782）
端文公手泽十札，向藏鸿飞叔祖家，厥后中落，书籍古玩，散佚无存，是册几为人所得。衡时拮据，百计求之，始获归赵。鸣呼！子孙之于父祖也，一器一物，谨而守之，僾乎如接形容焉。况是札继往开来，有关世教至深且远，即泾臯之大训，东林之硕果耶。丙申七月，暂得息肩古密，偕公之嫡裔濂商镌未刻藏稿，先以是册重装潢之。顾吾族子若孙世守而勿失，亦泾臯之大幸也。丙申（1776年）桂月四日，七世从孙汝衡敬书于鹑觚官舍之退思斋。
钤印 汝·衡、笔歌墨舞、东林第一家
顾濂
书云民不易物，惟德繄物。今人见古贤之弓裘剑舄，一器一铭，靡弗为之摩挲把玩，不忍释手，更什袭而谨藏之，非爱其物也，钦其德也，钦其德也。而因以爱其物，人情且然，况其子孙也哉！乙未之夏，濂从衷若大兄于灵署公余即商镌。端文公未刻书而未及也。今岁孟秋，先将旧藏手泽如千幅，装潢完好，护以锦而贮以檀，垂为家宝焉。濂敬绎公之片纸只字，亦倦倦不忘君国，言皆有关于世道人心，盖未尝不叹全副公忠，满腔恻隐，非当世小儒所能窥其万一也。濂因以见，兄之鸣琴布化，政尚清简，治涤烦苛，无不本家学渊源而出。即册犹珍若拱璧，斤斤护持，盖诚有以见其大者。吁！后之人慎守是宝也，绍闻衣德之思，亦可以油然生也夫。丙申桂月，七世孙濂敬书于鹑觚署之读书处。
钤印 鹤艇
李萼
西陲介士渺无见闻，忆自垂髫，喜读名人著作，尝于坊本阅顾端文公时艺，见其阿堵间思精体大忠爱之忱时流露焉。私窃自悟古人笔墨，凡以发抒其性情，今人读少陵诗，而但视以为诗犹之读公文，而第目以为文抑亦浅矣，然一斑虽窥而全豹未见。越辛卯，临湘夫子宰吾伏，即许萼问字，嗣调灵台，萼三省于官廨，得阅公全集，读其奏疏，知名臣之经济，韩范富欧可争烈也。诵其讲授知道学之渊源，濂洛关闽何多让与。萼肃然起敬，旷然远志，烧烛披吟，整衣冠危坐对之不敢倦。既又获阅公生平与名卿之贤者来往书札，龙卧虎笑啸一词莫能赞耳，而往复于公之手泽，觉数百载以后，一经展卷，宛然如新，萼不翅观水者由支流而见江海之大，仰山者出邱陵而瞻泰岱之高，萼滋幸矣。萼敬而向慕愈不能已矣。丁酉桐月，敬跋于古密官舍，门下后学生陇右李萼顿首撰。
山水有清音、海岳游人
顾翃
咸丰丁巳（1857年）八月上浣，族孙翃拜观谨识。
臣翃私印、兰厓
吴青门
一九四零年，沪上顾姓巨富既殁，所遗字画古董甚夥，而家属中无有识者，其夫人欲全部清理出售，苦无识者。后闻先父待秋公令誉，特倩人绍介相见，因述家况并恳请先父代为清理出售，先父慨然允之，遂赴其家，逐件鉴别定价，纵横擗划，最后售得善价。夫人持售余顾宪成尺牍一本，谓先父曰：承蒙大德售完，尚余顾氏尺牍一本，祖宗遗泽，不忍出售，特赠先生以报连日劬劳。先父拜而受之，但仍报以重金，册前“顾端文公尺牍”数字即为当时先父所书。此顾氏尺牍所以归藏吾家袌鋗庐之始末也。公元一九九零年，吴青门。 青门、东园
说 明
7. 李萼，字某，顺天宝坻人。道光丙戌（1826）进士。八年，由进士改官内阁中书。
8.顾翃，字骏孙，号兰厓，江苏无锡人。嘉庆间贡生，官昭文县训导。有《金粟庵词》。
9. 吴青门（1927-2019），名伟。机械、热力学专家。吴待秋（1878-1949）幼子。幼承家学，历临家藏名家画作。山水花卉皆妙，精诗词，书法亦佳。1948年毕业于交通大学机械系后，历任华东电业管理局设计室主任工程师，上海石油化工总厂设计院副总工程师，华能集团顾问等职。曾任苏州市政协委员。吴待秋殁后，藏品分为三份，此册归幼子吴青门收藏。
大儒遗墨 尺楮传情
——顾宪成手札册初释
文/蔡卫东
请一百个中国人背诵一副他能记得的对联，至少有九十个会朗读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联语接续了《礼记》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张载的横渠四句，塑造出了中国古代读书人最理想的状态。作为顾宪成的同里后人，我年轻时痴想他是否真的手书过这么一副对联，后来我就无锡秦氏《寄畅园法帖》中顾氏四札写过一篇粗浅的考释文章，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才发现他墨迹存世极少，如果考虑到人物的重要程度和实物的存世数量，其墨迹的珍贵程度要远远超过同时期的书法名家。今天回看，当时那篇文章不管是在资料搜集上还是内容考释上都有不少欠缺谬误，所以当得知中国嘉德征集到一本吴待秋旧藏顾宪成的手札册，并且其中就收录有秦氏刻帖中的手札原稿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天壤间名迹自有神物护持，当被问及能否就此再写一段考释文字时，我想这给了我一个重新学习和纠错的机会。
一、顾宪成手札册的基本情况
手札册共计22开，其中顾宪成手札计9开8通，后缀题跋计13开14人。手札为纸裱，旧裱无封皮，纸心尺寸不一。
八通手札中，第一通全文收录于无锡秦震钧清嘉庆六年（1801）刻成的《寄畅园法帖》卷二中，容庚《丛帖目》称之为“三咏帖”，第八通自首字至“门下也”亦收录，被称为“张侍史帖”，末“宪再顿首”四字则移自手札册中第四通末。秦氏刻帖中另收有“捧觞帖”和“辱卷帖”，此册中未见。
题跋14人，分别为丁清度、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周棫、钱鋐、郑相如、钱守中、顾翰、顾汝衡、顾濂、李萼、顾翃、吴青门。前8人题跋时间集中于康熙晚期至雍正早期，后5人在乾隆和咸丰时期，最后为1990年吴待秋儿子吴青门题跋。
二、顾宪成手札册内容考证
顾氏八札中，第一、三、七、八共4通是写给其师的，我在考释秦氏刻帖顾氏四札时曾误认为老师是申时行，今第七札称对方“原翁尊师张夫子”，再结合题跋中提及信札来源，始知老师为张原洛。题跋中康、雍间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钱鋐都提到手札得自张原洛后裔，而之前百余年则始终由张家世守，乾隆年间收藏手札册的顾鸿飞一支家道中落，改由宪成七世从孙顾汝衡收藏，直到民国时其后裔将手札册赠送给吴待秋。手札的来源明确，传承清晰，初步判断受信人应为张原洛及其后辈。
第一通称对方“为湿疡所苦”，就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线索。在顾宪成为张原洛所作墓志铭中称“先生素健无恙，年且七十，以湿疾艰于步履”①。张原洛于万历甲辰（1604）72岁去世，故则此札当书于1602年前后。因张原洛为塾师，札中有张托顾物色蒙馆之事，还提及了张原洛的弟弟，即在张氏墓志中述及的冰壶。
第二通称受信人为昆玉，言及半年之中，对方“二大人”（父母）接连去世，所指应是张原洛夫妇，时间应该就是1604年。昆玉是古人对对方兄弟的尊称，札中称对方为通家兄弟，应是张的长子楷、次子朴、三子桢兄弟，信中提及的何海宇、陈道冲未查知何人。
第三通没有特定的线索，但闻张师“已得淡然”，而顾氏兄弟皆病等情况，此札也当书于张师晚年。此札中“病中不藏，希亮”一句，“藏”通“臧”，“亮”通“谅”，意思是病者不吉，尚请见谅。
第四通述及为老师写墓志铭，要求对方补全字名，也应书于张原洛去世的1604年，受信者仍为张原洛之子。
第五通和第六通在语气上接近，字迹亦极相似，应为同时期书示同一人，因第六通末称对方的尊公为老年兄，则受信者年辈应比顾小，或为张原洛孙辈。这两通中提及了一些重要的人物，同时也能据此确定书写时间。
第五通开头提及的高景老，为东林党另一位领袖高攀龙（号景逸）。此通主要内容是托受信者为时任乌程知县的曾绍芳（1582-1643）荐官于陈幼学。顾宪成以万历十五年（1587）上疏“恭陈当今第一切务”忤上意，降三级贬为湖广桂阳州判官，到任未满一年升浙江处州府推官。札中说他在桂阳时和曾绍芳有文字之知，是为谦辞，《顾端文公年谱》中称曾绍芳为“公在任时所教育也”②才合情，因为彼时曾尚未及龆年。曾绍芳万历三十五年（1607）三甲进士，从朝考、候补加三年知县任满，这个过程常规需四到五年，所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1611或是1612年，顾宪成是万历四十年（1612）五月去世的，札末称“岁暮匆匆”，故书于1611年的可能性最大。札中称曾绍芳在任时“适当芜年”，或指万历三十六年（1608）江南水灾,其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破坏层级高,时人视为"二百年来未有之灾"。札中的陈筠老为陈幼学（1541-1624），号筠堂，江苏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亦为东林党骨干，时任湖州知府，正是曾绍芳的顶头上司，所以顾请信主为曾“鼎言嘘植”于陈。明代的盐台即巡盐御史，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每年一换，虽然和知县同为正七品，但直接向皇帝负责，不受地方督抚节制，故实际地位远超品级。所谓“缁衣之好”，出自《诗经·国风·郑风·缁衣》，表达的也是古人好贤、礼贤之意。
第六通中最关键的是顾宪成提到了长子顾与渟游南雍事，1611年熊廷弼提督南直隶学政时，一向优秀的顾与渟在岁考中被其置为末等，剥夺生员资格，而顾宪成“绝不介意，命鼓箧游南雍”③，按年谱记载，这事发生在1612年3月，5月顾去世时与渟还在南雍，所以此札的书写时间当在1612年3月，因顾与渟游南雍而附此信，顾宪成请信主对儿子能有所耳提面命，信中称信主父亲为老年兄，所以他们是通家之谊，而信主年辈要低。
第七通从内容和书体看都偏早，应是八通信札中最早的，但信息量太少，具体时间难以判断。第八通最为重要的是“舍弟又已被放”六字。顾宪成弟顾允成（1554年—1607年）于万历十四年（1586）中进士，因见官员诋毁海瑞就愤慨抗疏，以妄奏夺去冠带，遣返归家反省。后得以起任南康府教授，历任保定府教授、国子监博士、礼部主事。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三月，又因“与史际明并纠阁臣”忤旨降三级，贬为光州判官，即此札中所言的“又已被放”，故此札书于万历十四年（1586）四月，信中开头提及的“张侍史”，应为张原洛之子。
三、顾宪成墨迹传世情况及书法特点
该册题跋最早为顾宪成曾孙壻周棫，时间是庚子（1720年）正月，明确提到了“此手札十纸，近从张氏（张原洛家族）搜得”，然后是壬寅（1722年）夏顾宪成玄孙壻黄天球提到其六叔丈稷翁从张氏搜辑了这十纸手札并“轴而藏之”，再后己酉（1729年）五月华希闵述及此札由张原洛子孙守之百年，后归顾宪成玄孙鸿飞氏，同年七月郑相如云见此顾氏家宝于华夫子剑光阁，即华希闵处。至乾隆丙辰（1736年）八月顾宪成七世从孙顾汝衡云鸿飞叔祖家道中落，此册几为人所得，他“百计求之，始获归赵”，并重新装潢，同时题跋的还有其堂弟顾濂，再后咸丰七年（1857）顾翰题云是册由族侄竹轩索题，云乃其祖湘舟（或为临湘之误）重价所得，不轻示人，同时提到了“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最后是1990年吴青门题跋详述顾氏后人将此册赠予其父吴待秋的过程。笔者在查阅了《顾氏分编支谱》泾里支谱系后获知稷翁为顾宪成重孙顾甲观（字稷臣），鸿飞为顾甲观长子顾遵陆（字鸿飞），顾汝衡（字衷若，号临湘）为顾宪成长兄顾性成七世孙、顾宪成七世从孙。所以手札册的传承过程应是张原洛家族——顾甲观、顾遵陆家族——顾汝衡家族——吴待秋家族。手札原有十通，现存八通，曾刻入《寄畅园法帖》（参考图一、二）而今散轶的两札，至少在1857年顾翰题跋时还应该在。在整个传承中，只有一个环节笔者尚不能完全确定，就是顾翰提到的竹轩之令祖湘舟是否就是顾汝衡（字临湘）。自顾翰题跋距顾汝衡题不足百年，加上顾翰说是竹轩令祖“重价所得”、“中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秦氏刻帖于嘉庆辛酉（1801年），距顾汝衡题跋仅二十余年，按常理这中间转手可能不大，但此时出现过一个特殊情况，就是乾隆四十七年（1782）顾汝衡在甘肃灵台知县任上，因牵连到当时令乾隆帝震怒的皋兰等34个州县贪污案，成为被处决的56名官员之一，这个变数是否会导致顾汝衡家族败落，手札转手至顾氏其他家族，在查到竹轩、湘舟的确切资料之前尚不能确定。
顾宪成墨迹罕见，传世极少，康、雍时黄天球、周棫已有“端文公手迹存者绝少”、“端文公遗墨罕有存者”之语，其可靠者，就笔者统计到的资料，计有：故宫博物院藏顾宪成手札四通，依其藏品编目，一通收录于《名人笺牍册》，三通收录于《明万历朝名贤尺牍册》；国家博物馆藏顾宪成乡试墨卷，这件墨卷最初由顾宪成曾孙顾贞观得之，世守于顾氏三房一支近300年，历代名人题跋累累，为赫赫名迹，本册题跋中华希闵还述及他幼年时在泾皋见过此卷；无锡博物院藏顾宪成手书付侄儿顾与演分关家训册。除以上数种公藏，目前民间所存来源可靠、传承清晰者仅此一册八札，除一通半曾刻入《寄畅园法帖》，其余均未见著录，它对于研究顾宪成的生平、思想、交游、书法等都有相当重要的意义。顾宪成官是继王阳明之后明代重要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人物，作为东林党领袖，声气倾动四方，其学术思想，有很多专门的研究，但自笔者接触秦氏刻帖中的顾氏四札，到后来陆续见到故宫、国博藏顾氏墨迹的出版物，再到今天这本手札，觉得不能不重点一提顾宪成的书法。
顾宪成生活的晚明时期，是书法史上名家辈出的时代。无论是稍早的徐渭，还是同时的邢、董，亦或稍晚的米、张、黄、倪、王、傅，都是书史上难以绕开的重量级人物。而与顾宪成在朝时为师友、削籍后相往还的同道，如申时行、唐顺之、王锡爵、孙继皋、陈继儒、高攀龙等，莫不雅善书艺，也多有作品传世，但顾宪成不光墨迹存世少，且在自己的著作、时人的相关文字中，也极少发现对于他书法的记载，细品其传世墨迹，又会发现他有着极高的书法天分和深厚的艺术修养，其书法也并不单纯是只讲求气息学养而忽略技巧的学者型书法，而是完全可以媲美书家的法书。其书法大致表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兼擅数体，取法高古。
以此册手札结合秦氏刻帖中散轶的两帖看，他正、行、草三体兼擅，技法纯熟，取法高古。《捧觞帖》（参考图三）为恭贺座师张原洛七十寿辰作，态度恭敬，纯用楷体，同为写给老师的，第一通和第八通则为行书，但视所书内容又有区别，前者抒情，“无数新知总之不能胜旧好”云云，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故行中带草，后者表达对老师人品的尊崇，行笔相对迟缓，行书中间杂一二楷字，各体转化自然，变化丰富，显示出书家对正、行、草三体均具有较高的驾驭功底。明人习楷，多从沈度入手，取法稍高者直接学赵书，这一局面直至明代中晚期的吴门书家才有改观，开始上溯晋唐。顾宪成楷书取法魏晋，结字古拙，用笔腴润，骨力内含，深得钟繇神韵，显示出超拔的审美格局。明人行草多从元人入手；吴门书家则偏爱宋人书。而顾宪成的行草书明显从二王阁帖中来，这在第五、六通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两札书于其最晚年，又非书示长辈同僚，所以最为潇洒自然，书法带有鲜明的阁帖风貌，用笔十分重视力量感，在浓淡干湿的自然变化中，表现出强烈的节奏感。寥寥数十字的手札，却波诡云谲，气势雄强。
其次，去形取神，超然化脱。
顾宪成书法带有鲜明的个人面目，其结体、笔画、章法虽典雅有则，但很难看出明显的师承流派，这说明书家在师法前人经典的基础之上，已真正做到去形取神、超然化脱。明代中晚期，一些卓有眼光的书家力求辟除“台阁体”弊端，开始反溯二王正统。如与顾宪成同时的邢侗（1551-1612），一生精研二王古法，临摹功深，但他下笔固然恒有《十七帖》笔意，却也终生未能化脱，始终没能形成个人面目。顾宪成志不在此，未必刻意摹古，但得鱼忘荃，反倒写出了个人特色。
捧觞帖中的楷书，并不完全摹仿钟繇方扁的结字，而是稍作拉长，融入了明代的时代特征。其书写举重若轻，间杂行书笔意，显得轻松自然，却与钟书自然朴茂的神气不谋而合。顾宪成在取法二王时，同样不是完全摹仿，而是加入了自己的取舍，形成了个人的特点。其行草书虽行笔潇洒，但字字独立，保留着章草的古意。第一通运笔流丽快捷，但字形仍保持紧结，这在一般行草书中极为少见，平添几分强劲张力。第八通运笔稍缓，转折处多作方笔，大违行草书圆转之常态，却更显古拙，完美体现出书者胸中郁勃难舒之气，与文字内容相得益彰。这些改动使顾宪成的行草书就外在体貌而言，与二王行草有了一定的差距，但其古朴、雄强的精神气韵，比之邢侗书法，却无疑更得二王气度雄骏、风骨凝厚的精髓。
再次，学养深厚，不沾俗笔。
手札简牍虽不如长卷巨幅备尽法则，但率性之下，真情流露，更能体现出作者的性情与学养，魏晋风流，藉此以传。顾宪成为明代硕儒，人品高洁，学养深厚，视野开阔，这些内质无不形于其书法。他能够直接取法晋人，不移于俗，不受时代风气的影响，这已足证其眼界高妙。他师古人精髓而不为古人所囿，这种胆识和能力，没有深厚的学养作底是做不到的。其结字紧致内敛，极少晚明人大开大阖的夸张，这与其大儒的身份与修养是完全一致的。他的草书大有明人简牍淋漓痛快、潇洒随性之快感，但这种潇洒随性，与吴门祝允明、陈淳等人的率意纵横不同，与华亭董其昌、陈继儒等人的清雅飘逸又不同，其结字紧蓄，风骨便凝重醇厚；笔画遒劲，气韵便沉着古雅。
马宗霍说：“明人类能行草，虽绝不知名者，亦有可观。简牍之美几越唐宋，惟妍媚之极，易沾俗笔。可与入时，未可与议古。 ”④这种妍媚之俗笔，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以赵书为宗的“台阁体”广为流传，众多书者陈陈相因，不察本源，缺乏个性；二是随着心学大兴，明人普遍注重个性张扬，在追求新理异态的过程中，却不免丧失古法，流于草率。这两种情况从表面看，观点态度截然对立，其本质却相同，都是个体在时代风气的影响和左右之下，丧失自我，为流俗所同化。具体表现在书法上，虽然二者的面貌并不相同，但线条轻滑、缺少骨力却是通病，是谓“俗笔”。而顾宪成自幼有志圣学，学识渊博，为人正直，这种非比寻常的修养和人品流诸笔端，便形成一种内敛、厚重、雄强的气势，将明人“易沾俗笔”之通病也抖擞去了。
注
① 王学伟编校《顾宪成全集.泾皋藏稿十四.明故学谕损斋张先生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二0二二年版，第一四0二页。
② 王学伟编校《顾宪成全集.顾端文公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二0二二年版，第一七五六页。
③ 南雍即明代设于南京的国子监。
④ 马宗霍著《书林藻鉴》，文物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第一六四页。
鉴藏印 虎头后裔（背面，十次）
出 版 1.秦震均：《寄畅园法帖》卷二（第一通、第八通），清嘉庆六年（1801）。
2.《寄畅园法帖》卷二（第一通、第八通），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
3.蔡卫东：《多率胸怀与笔墨——〈寄畅园法帖〉中顾宪成四帖杂谈》，《中国书法》第282期，第42-48页，2016年。
著 录 容庚编《丛帖目》（二），第539，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1年。
说 明
（一）明代思想家、东林学派领袖顾宪成
顾宪成，字叔时，号泾阳，世称“泾阳先生”，亦称“东林先生”，卒谥“端文”。其所撰名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蜚声海内外。他在万历八年（1580）中进士后历任京官。万历二十一年（1593），宪成任吏部文选司郎中，掌管吏部班秩迁、改调等事务。他直言敢谏，持正为官但反遭削职。二十二年革职还乡，身闲心不闲，仍感时忧国、协持国事。同弟顾允成倡议维修东林书院（为宋朝学者杨时讲学处，原龟山书院），偕高攀龙等讲学其中。向常州知府递呈《请复东林书院公启》，提出了崇先哲之懿范，继学派之教诲，以正世道人心。后因宪成德高学湛，在士大夫中有颇高的声望，故得到许多人士的资助和支持，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修复了这所书院，并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等人，发起东林大会，制定了《东林会约》，远崇孔孟，近习程朱，开启了知本立志的东林学风。一时间，社会上的志士仁人“闻风响附”，都以东林为楷模，东林书院享有“天下言正学者首东林”之美誉。
（二）上款人：顾宪成的老师张原洛
1.此册共计二十二页，内含顾宪成手札九页八通，后有丁清度、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周棫、钱鋐、郑相如、钱守中、顾翰、顾汝衡、顾濂、李萼、顾翃、吴青门十三页题跋。
顾氏八札中，第一、三、七、八共四通是写给其业师张原洛；第二、四通受信人为张原洛子（长子楷、次子朴、三子桢）；第五、六通或寄给张氏孙辈。
2.明代士人，对王阳明“心学”由尊崇至叛离以至于抨击矫正，有一过程。顾宪成的老师张原洛（淇）即是一例。张氏少习阳明良知之说，壮游薛应旂（1500-1575）之门，后亟称朱熹，曰“毕竟盘不过此老”。（《泾皋藏稿》卷十六《明故学谕损斋张先生墓志铭》）薛氏从师于阳明弟子欧阳德，他也反对那些把王学引向异端的人，批评这些人是“世之堕于腐俗过于玄虚者”。晚年倾向朱学，重订《考亭渊源录》，并将此书授予顾宪成、允成兄弟，称赞朱熹之学。
《明儒学案》中说宪成自幼性情沉毅，异于常儿，十五六岁时，从张原洛读书。后率顾氏兄弟从无锡赶至常州拜薛应旂为师。由此可见，顾宪成重建东林书院，恢复和发扬程、朱而斥王学末流的理学倾向，与其师承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累累世谊：张氏家族——顾氏后人——吴待秋、吴青门
据康、雍间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钱鋐题跋而知，手札由张家子孙世守百年，后为顾宪成重孙顾甲观（字稷翁）从张氏后裔处求得，又传至甲观长子顾遵陆（字鸿飞）；乾隆间，鸿飞一支家道中落，为宪成长兄顾性成七世孙顾汝衡（字衷若，号临湘）“百计求之”，堂弟顾濂（七世孙）亦是“犹珍若拱璧，斤斤护持”；咸丰间，顾翰题云“族侄竹轩持此册索题，云系今祖湘舟（应临湘之误）公重价所得，未尝轻以示人。中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1940年代，顾氏后裔将手札册答赠予吴待秋后，一直珍藏于吴家，现由吴氏后人首次释出。
顾宪成手迹存世绝少，此八札“如灵光独存”，传承清晰，自张原洛家族——顾甲观、顾遵陆家族——顾汝衡家族——吴待秋家族。可见宪成与张原师及后人的师生往来，风义甚古，累累世谊，世泽俱绵。可谓“继往开来，有关世教至深且远，即泾臯之大训，东林之硕果耶。”
按 语
顾宪成，明末著名学者，无锡人，万历时进士，尝授户部主事，吏部员外郎等职。以语侵阁臣忤旨削籍归里，与高攀龙主讲于东林书院，东南仕夫风附，一时从学者极众。此册诸札皆致其业师张源洛及其后辈，大多为报近况、问起居，或谢雅乐之赐及听讲义利之训等等琐事。唯一札谈及为乃师所作“志文”付梓前有所改动之细节，始涉及于学术，遂现得更有意义。据册后其顾翰称此册有数通曾钩摹上石刻入无锡惠山寄畅园法帖中，则尤可珍重也。
第一通
得谕始知为湿疡所苦，旋得霍然，可见养盛之征也。捧诵三咏，字字实境，语语天机，竟当与陶、邵两先生遥呼应于千载上下耳，未可与流俗道也。所命馆事，敬书诸绅第。近来师席颇广，未知枳棘中有可以栖鸾宿凤者耳。重阳左右得师枉视泾水，何幸如之！并乞令弟偕过，一畅遐阔。日月如飞，居闲负病，追念生平无数新知，总之不能胜旧好，想吾师亦同此味也。使旋，附命不尽，统俟面倾。宪成再顿首具，左余。
说 明
第一通称对方“为湿疡所苦”，就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线索。在顾宪成为张原洛所作墓志铭中称 “先生素健无恙，年且七十，以湿疾艰于步履”。张原洛于万历甲辰（1604）72岁去世，故则此札当书于1602年前后。因张原洛为塾师，札中有张托顾物色蒙馆之事，还提及了张原洛的弟弟，即在张氏墓志中述及的冰壶。
第二通
不意半载之间，昆玉遭此大惨，何以为情！尤望一心一德，相与延缉家风，振起旧业，即两大人犹不亡也，如何如何！何海宇事专托陈道冲世契，转恳于昆玉，万乞推薄分特与加惠，一以体亡者之心，一以慰生者之望，正今日立身立家第一义也。仆岂厚于新交之海宇而薄于通家之兄弟者哉？亦可谅矣！冗次草草，尚容走候不尽。弟名别具。左余。
第二通称受信人为昆玉，言及半年之中，对方“二大人”（父母）接连去世，所指应是张原洛夫妇，时间应该就是1604年。昆玉是古人对对方兄弟的尊称，札中称对方为通家兄弟，应是张的长子楷、次子朴、三子桢兄弟，信中提及的何海宇、陈道冲未查知何人。
第三通
顷闻吾师已得淡然，为之一快。乃门生既久病，舍弟亦新病未痊愈，以是尚不及奉候，想企何如！因穉登行，先附数字道歉，统俟日下专布耳。病中不藏，希亮。贱名别具，左余。
第四通
老师志文将付梓，尚缺字名，补者用圈识于上，乞为查补即发下，万万！宪再顿首。左余。
第三通没有特定的线索，但闻张师“已得淡然”，而顾氏兄弟皆病等情况，此札也当书于张师晚年。此札中“病中不藏，希亮”一句，“藏”通“臧”，“亮”通“谅”，意思是病者不吉，尚请见谅。
第四通述及为老师写墓志铭，要求对方补全字名，也应书于张原洛去世的1604年，受信者仍为张原洛之子。
第五通
顷还自荆溪，于枝巢得手谕，觅使者不得，附八行于高景老处，不审具便转致否也？仆待罪桂阳，与今曾乌程有文字之知，业尝闻诸足下。皆其新莅政，适当芜年，拮据极恤，备极艰瘁，其间一段苦心，盖有人不及知者。兹盐台复命伊迩，而此君之俸恰及期，于法应得荐往。陈筠老贻仆书，以国器裒，仆甚为贺二天。更乞足下鼎言嘘植陈筠老之前，俾得遂其翱翔，翩然万里，即此君所为感砺思奋，仰酬知之贶岂浅乎哉？计足下缁衣之好，无须喋喋也。岁暮匆匆，不多及，亮之。一书附陈筠老并以累执事。贱名别具，左余。
说 明
第五通开头提及的高景老，为东林党另一位领袖高攀龙（号景逸）。此通主要内容是托受信者为时任乌程知县的曾绍芳（1582-1643）荐官于陈幼学。曾绍芳万历三十五年（1607）三甲进士，从朝考、候补加三年知县任满，这个过程常规需四到五年，所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1611或是1612年，顾宪成是万历四十年（1612）五月去世的，札末称“岁暮匆匆”，故书于1611年的可能性最大。札中的陈筠老为陈幼学（1541-1624），号筠堂，江苏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亦为东林党骨干，时任湖州知府，正是曾绍芳的顶头上司，所以顾请信主为曾“鼎言嘘植”于陈。
第六通
去岁拜雅乐之赐，且奉义利之训，精义入神之训不一而足，所以开牗我至矣。仆即衰且病，敢不奉以周旋，庶几补万一于桑榆也。不审亦尚有可以加鞭者乎？愿之愿之！小儿渟南雍之游，附此侯起居，幸辱御进，不靳提命，是门下之期也。尊公吾年兄前不另渎，趋庭之暇，并祈道言。名具正幅，左慎。
第六通中最关键的是顾宪成提到了长子顾与渟游南雍事，1611年熊廷弼提督南直隶学政时，一向优秀的顾与渟在岁考中被其置为末等，剥夺生员资格，而顾宪成“绝不介意，命鼓箧游南雍”，按年谱记载，这事发生在1612年3月，5月顾去世时与渟还在南雍，所以此札的书写时间当在1612年3月，因顾与渟游南雍而附此信，顾宪成请信主对儿子能有所耳提面命，信中称信主父亲为老年兄，所以他们是通家之谊，而信主年辈要低。
第七通
暑氛逼人，遥想吾师高卧北窗下，梦寐羲皇，自是一段清凉界也。便人幸候，附致冬米壹石，幸命从者存之。挥汗不多及，门生顾宪成顿首百拜具。启上原翁尊师张夫子座下。
第七通从内容和书体看都偏早，应是八通信札中最早的。
第八通
前张侍史还，竟以碌碌不及投寄片语。顷刻忽拜手教，恍如对聆几席之侧也。且见老师泊然青氊，绝无一毫愿外之念，尤令宪辈叹服无已。老师业已安之若素，不自知其然。独所覩长安风尘，只为富贵（贵）二字，昧没却许多秉彝，颠倒却许多公道，名位愈高，陷溺弥甚，非止两截人而已，岂不惜哉！此何可闻于门下也。
舍弟先生得上海之愽，闻是闲病，尤于静摄为宜耳。所谕种种，谨存诸心，聊此布复鳞羽，时便不吝德音，因所愿也！贱名别具。
令弟又已被放，想老师得之邸馆中矣，以为如何？四月廿一日。
说 明
第八通最为重要的是“舍弟又已被放”六字。顾宪成弟顾允成（1554-1607）于万历十四年（1586）中进士，因见官员诋毁海瑞就愤慨抗疏，以妄奏夺去冠带，遣返归家反省。后得以起任南康府教授，历任保定府教授、国子监博士、礼部主事。万历二十一年（1593）三月，又因“与史际明并纠阁臣”忤旨降三级，贬为光州判官，即此札中所言的“又已被放”，故此札书于万历十四年（1586）四月，信中开头提及的“张侍史”，应为张原洛之子。
黄天球
端文先生手迹存者绝少，稷翁六叔丈搜辑散逸，得十纸于张氏，轴而藏之，珍逾彝鼎。壬寅年（1722）夏，球将之任场南过泾臯，出以见示，盥手拜观，肃然生敬，爰跋数语于卷末，以志钦仰之意与庆幸之私焉。后学元孙婿黄天球拜书。
钤印 天球、黄氏璞斋、弹琴种花
丙午（1726年）正月望前三日，六世甥钱旭墀。
钤印 钱旭墀印、伟农
丁清度
先人手泽，子孙自当永宝，而学问渊源，即赖是以表彰，俾世之溯吾东林学脉者，咸识所自。故此卷非比寻常手书，为泾里一家之宝，宜天下后世学者所共覩，以为快云。后学丁清度盥手拜题。
钤印 端如、度印、锡山丁氏图书、梅滨
周棫
棫自壬戌以后，数过泾里，求见端文公遗翰，罕有存者。此手札十纸，近从张氏搜得，献岁十日，始获拜观。念先生与诸同好往来笔札，何可胜数，今所获仅仅若此，如灵光独存，既为钦仰，弥用珍惜，并原洛先生梗概，亦藉以传。武陵善宝，获之与世泽俱绵矣。庚子正月望日，曾孙婿长洲周棫再拜谨跋。 钤印：
钤印 周子棫印、朴先氏
华希闵
端文公之倡道东南也，学者至以泾臯比肩。梅里幼游泾臯，拜读先生乡试卷，手泽宛然，何啻太史所云阙里之车服礼器耶？此卷为先生予其业师张原洛氏手札，张氏子孙守之百年，而今归于先生之元孙鸿飞氏，盖以鸿飞珍重祖泽，请之坚也。当日师友渊源，先生笃于故旧，明德之必有后，俱可从此想见。雍正己酉（1729年）五月既望，焚香盥手，读竟而归之。后学华希闵。
钤印 希闵之章、岳峰
说 明
1.丁清度，清书法家。字端如，号梅滨。江苏无锡人。雍正诸生，好理性之学，操行廉介。工书法，以行楷书为主，书体飘逸有致。
2.黄天球，字璋伍，号璞斋。无锡人。顾宪成玄孙婿。康熙五十一年（1712）进士。初授江西靖安县知县，历官至礼部主客司主事。有《璞斋制义》行世。
3.华希闵（1672-1751），字豫章，号剑光，又号芋园。江苏无锡人。康熙五十九年（1720）举人，泾县教谕。雍正十三年（1735）以博学鸿词科荐，不赴。乾隆十六年，皇帝南巡，迎驾于无锡惠山孝子祠，钦赐知县职衔。笃嗜儒先书，勤于著述。有《延绿阁集》。
4.郑相如，字汉林，号愿廷、南柱山人。安徽泾县人。康熙五十九年（1720）副贡。著有《虹玉堂集》等。
5.顾翰（1783-1860），字蒹塘，一字简堂，江苏无锡人。嘉庆十五年（1810）举人，以教习官京师，后出为安徽泾县令，归主东林讲习。有《拜石山房词》。
6. 顾汝衡，字衷若，号临湘，附例生，无锡人。顾宪成七世从孙。乾隆二十一年（1756）顺天乡试举人。历任山丹、优羌县知县，题授泾州灵台县知县。工书法，善鼓琴。
钱鋐 鋐之高叔祖源海公设帐泾里，端文公之孙庸庵公从游日久。嗣后公之曾孙景行、梁汾两公又受业鋐之叔祖廷硕公门下，累累世谊，当日往来甚密。今鋐自开建解组归里，偶居弟伟男氏鸭城庄园，适公之元孙鸿飞氏捧公之手札过临，因得拜观，知其上业师张源洛先生者，距今百有余载，几为不可得矣。鸿飞氏收藏装潢成帙，俾予后学辈得识公之遗迹，且幸公之手泽不朽云。己酉秋七月既望，后学钱鋐拜书。
钤印 钱鋐
郑相如 泾阳先生倡道东林，凡文人学士莫不心向往之。相如于雍正甲辰1724岁来金邑，造访其地，观瞻式敬，有余慕焉，今藏。己酉复来华夫子剑光阁，见案头有先生手迹，询知为顾氏家藏宝，捧过题跋，不胜庆幸，且志钦仰。 钤印 相如
钱守中 己酉中秋望后二日，松陵后学钱守中薰沐拜观。
钤印 守中之印
顾翰（1783-1860） 从古名人笔墨，皆有古色古香，置之案头，可充珍玩，故多见之。至贞臣孝子之片纸只字，则又什袭藏之，不敢亵视，故世罕觏焉，况为前代之大儒乎？宜其墨迹流传，视为秘宝也。吾家端文公为一代儒宗，主持风教，厥功甚钜。而明季清流之祸，说者反归罪东林，是煽阉党之余焰。牍十数番，可见师生之际，风义甚古，真有不可亵视者。其笔墨萧散，落纸成烟云，即置之法书名画中，亦甚可爱。族侄竹轩持此册索题，云系今祖湘舟公重价所得，未尝轻以示人。中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刻手虽佳，不如墨渖如新也。是则予之见之，何其幸欤！予之题之，并得附以不朽，岂非厚幸欤！惟以予谬主东林，学之不讲，不能步公后尘，殊觉汗颜耳。咸丰七年（1857）岁次丁巳冬十月，止旬观于城南味根书屋。族孙翰拜题并识。 顾翰私印、蒹塘、华石山房
顾汝衡（1727-1782）
端文公手泽十札，向藏鸿飞叔祖家，厥后中落，书籍古玩，散佚无存，是册几为人所得。衡时拮据，百计求之，始获归赵。鸣呼！子孙之于父祖也，一器一物，谨而守之，僾乎如接形容焉。况是札继往开来，有关世教至深且远，即泾臯之大训，东林之硕果耶。丙申七月，暂得息肩古密，偕公之嫡裔濂商镌未刻藏稿，先以是册重装潢之。顾吾族子若孙世守而勿失，亦泾臯之大幸也。丙申（1776年）桂月四日，七世从孙汝衡敬书于鹑觚官舍之退思斋。
钤印 汝·衡、笔歌墨舞、东林第一家
顾濂
书云民不易物，惟德繄物。今人见古贤之弓裘剑舄，一器一铭，靡弗为之摩挲把玩，不忍释手，更什袭而谨藏之，非爱其物也，钦其德也，钦其德也。而因以爱其物，人情且然，况其子孙也哉！乙未之夏，濂从衷若大兄于灵署公余即商镌。端文公未刻书而未及也。今岁孟秋，先将旧藏手泽如千幅，装潢完好，护以锦而贮以檀，垂为家宝焉。濂敬绎公之片纸只字，亦倦倦不忘君国，言皆有关于世道人心，盖未尝不叹全副公忠，满腔恻隐，非当世小儒所能窥其万一也。濂因以见，兄之鸣琴布化，政尚清简，治涤烦苛，无不本家学渊源而出。即册犹珍若拱璧，斤斤护持，盖诚有以见其大者。吁！后之人慎守是宝也，绍闻衣德之思，亦可以油然生也夫。丙申桂月，七世孙濂敬书于鹑觚署之读书处。
钤印 鹤艇
李萼
西陲介士渺无见闻，忆自垂髫，喜读名人著作，尝于坊本阅顾端文公时艺，见其阿堵间思精体大忠爱之忱时流露焉。私窃自悟古人笔墨，凡以发抒其性情，今人读少陵诗，而但视以为诗犹之读公文，而第目以为文抑亦浅矣，然一斑虽窥而全豹未见。越辛卯，临湘夫子宰吾伏，即许萼问字，嗣调灵台，萼三省于官廨，得阅公全集，读其奏疏，知名臣之经济，韩范富欧可争烈也。诵其讲授知道学之渊源，濂洛关闽何多让与。萼肃然起敬，旷然远志，烧烛披吟，整衣冠危坐对之不敢倦。既又获阅公生平与名卿之贤者来往书札，龙卧虎笑啸一词莫能赞耳，而往复于公之手泽，觉数百载以后，一经展卷，宛然如新，萼不翅观水者由支流而见江海之大，仰山者出邱陵而瞻泰岱之高，萼滋幸矣。萼敬而向慕愈不能已矣。丁酉桐月，敬跋于古密官舍，门下后学生陇右李萼顿首撰。
山水有清音、海岳游人
顾翃
咸丰丁巳（1857年）八月上浣，族孙翃拜观谨识。
臣翃私印、兰厓
吴青门
一九四零年，沪上顾姓巨富既殁，所遗字画古董甚夥，而家属中无有识者，其夫人欲全部清理出售，苦无识者。后闻先父待秋公令誉，特倩人绍介相见，因述家况并恳请先父代为清理出售，先父慨然允之，遂赴其家，逐件鉴别定价，纵横擗划，最后售得善价。夫人持售余顾宪成尺牍一本，谓先父曰：承蒙大德售完，尚余顾氏尺牍一本，祖宗遗泽，不忍出售，特赠先生以报连日劬劳。先父拜而受之，但仍报以重金，册前“顾端文公尺牍”数字即为当时先父所书。此顾氏尺牍所以归藏吾家袌鋗庐之始末也。公元一九九零年，吴青门。 青门、东园
说 明
7. 李萼，字某，顺天宝坻人。道光丙戌（1826）进士。八年，由进士改官内阁中书。
8.顾翃，字骏孙，号兰厓，江苏无锡人。嘉庆间贡生，官昭文县训导。有《金粟庵词》。
9. 吴青门（1927-2019），名伟。机械、热力学专家。吴待秋（1878-1949）幼子。幼承家学，历临家藏名家画作。山水花卉皆妙，精诗词，书法亦佳。1948年毕业于交通大学机械系后，历任华东电业管理局设计室主任工程师，上海石油化工总厂设计院副总工程师，华能集团顾问等职。曾任苏州市政协委员。吴待秋殁后，藏品分为三份，此册归幼子吴青门收藏。
大儒遗墨 尺楮传情
——顾宪成手札册初释
文/蔡卫东
请一百个中国人背诵一副他能记得的对联，至少有九十个会朗读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联语接续了《礼记》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张载的横渠四句，塑造出了中国古代读书人最理想的状态。作为顾宪成的同里后人，我年轻时痴想他是否真的手书过这么一副对联，后来我就无锡秦氏《寄畅园法帖》中顾氏四札写过一篇粗浅的考释文章，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才发现他墨迹存世极少，如果考虑到人物的重要程度和实物的存世数量，其墨迹的珍贵程度要远远超过同时期的书法名家。今天回看，当时那篇文章不管是在资料搜集上还是内容考释上都有不少欠缺谬误，所以当得知中国嘉德征集到一本吴待秋旧藏顾宪成的手札册，并且其中就收录有秦氏刻帖中的手札原稿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天壤间名迹自有神物护持，当被问及能否就此再写一段考释文字时，我想这给了我一个重新学习和纠错的机会。
一、顾宪成手札册的基本情况
手札册共计22开，其中顾宪成手札计9开8通，后缀题跋计13开14人。手札为纸裱，旧裱无封皮，纸心尺寸不一。
八通手札中，第一通全文收录于无锡秦震钧清嘉庆六年（1801）刻成的《寄畅园法帖》卷二中，容庚《丛帖目》称之为“三咏帖”，第八通自首字至“门下也”亦收录，被称为“张侍史帖”，末“宪再顿首”四字则移自手札册中第四通末。秦氏刻帖中另收有“捧觞帖”和“辱卷帖”，此册中未见。
题跋14人，分别为丁清度、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周棫、钱鋐、郑相如、钱守中、顾翰、顾汝衡、顾濂、李萼、顾翃、吴青门。前8人题跋时间集中于康熙晚期至雍正早期，后5人在乾隆和咸丰时期，最后为1990年吴待秋儿子吴青门题跋。
二、顾宪成手札册内容考证
顾氏八札中，第一、三、七、八共4通是写给其师的，我在考释秦氏刻帖顾氏四札时曾误认为老师是申时行，今第七札称对方“原翁尊师张夫子”，再结合题跋中提及信札来源，始知老师为张原洛。题跋中康、雍间黄天球、钱旭墀、华希闵、钱鋐都提到手札得自张原洛后裔，而之前百余年则始终由张家世守，乾隆年间收藏手札册的顾鸿飞一支家道中落，改由宪成七世从孙顾汝衡收藏，直到民国时其后裔将手札册赠送给吴待秋。手札的来源明确，传承清晰，初步判断受信人应为张原洛及其后辈。
第一通称对方“为湿疡所苦”，就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时间线索。在顾宪成为张原洛所作墓志铭中称“先生素健无恙，年且七十，以湿疾艰于步履”①。张原洛于万历甲辰（1604）72岁去世，故则此札当书于1602年前后。因张原洛为塾师，札中有张托顾物色蒙馆之事，还提及了张原洛的弟弟，即在张氏墓志中述及的冰壶。
第二通称受信人为昆玉，言及半年之中，对方“二大人”（父母）接连去世，所指应是张原洛夫妇，时间应该就是1604年。昆玉是古人对对方兄弟的尊称，札中称对方为通家兄弟，应是张的长子楷、次子朴、三子桢兄弟，信中提及的何海宇、陈道冲未查知何人。
第三通没有特定的线索，但闻张师“已得淡然”，而顾氏兄弟皆病等情况，此札也当书于张师晚年。此札中“病中不藏，希亮”一句，“藏”通“臧”，“亮”通“谅”，意思是病者不吉，尚请见谅。
第四通述及为老师写墓志铭，要求对方补全字名，也应书于张原洛去世的1604年，受信者仍为张原洛之子。
第五通和第六通在语气上接近，字迹亦极相似，应为同时期书示同一人，因第六通末称对方的尊公为老年兄，则受信者年辈应比顾小，或为张原洛孙辈。这两通中提及了一些重要的人物，同时也能据此确定书写时间。
第五通开头提及的高景老，为东林党另一位领袖高攀龙（号景逸）。此通主要内容是托受信者为时任乌程知县的曾绍芳（1582-1643）荐官于陈幼学。顾宪成以万历十五年（1587）上疏“恭陈当今第一切务”忤上意，降三级贬为湖广桂阳州判官，到任未满一年升浙江处州府推官。札中说他在桂阳时和曾绍芳有文字之知，是为谦辞，《顾端文公年谱》中称曾绍芳为“公在任时所教育也”②才合情，因为彼时曾尚未及龆年。曾绍芳万历三十五年（1607）三甲进士，从朝考、候补加三年知县任满，这个过程常规需四到五年，所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1611或是1612年，顾宪成是万历四十年（1612）五月去世的，札末称“岁暮匆匆”，故书于1611年的可能性最大。札中称曾绍芳在任时“适当芜年”，或指万历三十六年（1608）江南水灾,其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破坏层级高,时人视为"二百年来未有之灾"。札中的陈筠老为陈幼学（1541-1624），号筠堂，江苏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亦为东林党骨干，时任湖州知府，正是曾绍芳的顶头上司，所以顾请信主为曾“鼎言嘘植”于陈。明代的盐台即巡盐御史，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每年一换，虽然和知县同为正七品，但直接向皇帝负责，不受地方督抚节制，故实际地位远超品级。所谓“缁衣之好”，出自《诗经·国风·郑风·缁衣》，表达的也是古人好贤、礼贤之意。
第六通中最关键的是顾宪成提到了长子顾与渟游南雍事，1611年熊廷弼提督南直隶学政时，一向优秀的顾与渟在岁考中被其置为末等，剥夺生员资格，而顾宪成“绝不介意，命鼓箧游南雍”③，按年谱记载，这事发生在1612年3月，5月顾去世时与渟还在南雍，所以此札的书写时间当在1612年3月，因顾与渟游南雍而附此信，顾宪成请信主对儿子能有所耳提面命，信中称信主父亲为老年兄，所以他们是通家之谊，而信主年辈要低。
第七通从内容和书体看都偏早，应是八通信札中最早的，但信息量太少，具体时间难以判断。第八通最为重要的是“舍弟又已被放”六字。顾宪成弟顾允成（1554年—1607年）于万历十四年（1586）中进士，因见官员诋毁海瑞就愤慨抗疏，以妄奏夺去冠带，遣返归家反省。后得以起任南康府教授，历任保定府教授、国子监博士、礼部主事。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三月，又因“与史际明并纠阁臣”忤旨降三级，贬为光州判官，即此札中所言的“又已被放”，故此札书于万历十四年（1586）四月，信中开头提及的“张侍史”，应为张原洛之子。
三、顾宪成墨迹传世情况及书法特点
该册题跋最早为顾宪成曾孙壻周棫，时间是庚子（1720年）正月，明确提到了“此手札十纸，近从张氏（张原洛家族）搜得”，然后是壬寅（1722年）夏顾宪成玄孙壻黄天球提到其六叔丈稷翁从张氏搜辑了这十纸手札并“轴而藏之”，再后己酉（1729年）五月华希闵述及此札由张原洛子孙守之百年，后归顾宪成玄孙鸿飞氏，同年七月郑相如云见此顾氏家宝于华夫子剑光阁，即华希闵处。至乾隆丙辰（1736年）八月顾宪成七世从孙顾汝衡云鸿飞叔祖家道中落，此册几为人所得，他“百计求之，始获归赵”，并重新装潢，同时题跋的还有其堂弟顾濂，再后咸丰七年（1857）顾翰题云是册由族侄竹轩索题，云乃其祖湘舟（或为临湘之误）重价所得，不轻示人，同时提到了“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最后是1990年吴青门题跋详述顾氏后人将此册赠予其父吴待秋的过程。笔者在查阅了《顾氏分编支谱》泾里支谱系后获知稷翁为顾宪成重孙顾甲观（字稷臣），鸿飞为顾甲观长子顾遵陆（字鸿飞），顾汝衡（字衷若，号临湘）为顾宪成长兄顾性成七世孙、顾宪成七世从孙。所以手札册的传承过程应是张原洛家族——顾甲观、顾遵陆家族——顾汝衡家族——吴待秋家族。手札原有十通，现存八通，曾刻入《寄畅园法帖》（参考图一、二）而今散轶的两札，至少在1857年顾翰题跋时还应该在。在整个传承中，只有一个环节笔者尚不能完全确定，就是顾翰提到的竹轩之令祖湘舟是否就是顾汝衡（字临湘）。自顾翰题跋距顾汝衡题不足百年，加上顾翰说是竹轩令祖“重价所得”、“中有数札为秦氏寄畅园钩勒入石”，秦氏刻帖于嘉庆辛酉（1801年），距顾汝衡题跋仅二十余年，按常理这中间转手可能不大，但此时出现过一个特殊情况，就是乾隆四十七年（1782）顾汝衡在甘肃灵台知县任上，因牵连到当时令乾隆帝震怒的皋兰等34个州县贪污案，成为被处决的56名官员之一，这个变数是否会导致顾汝衡家族败落，手札转手至顾氏其他家族，在查到竹轩、湘舟的确切资料之前尚不能确定。
顾宪成墨迹罕见，传世极少，康、雍时黄天球、周棫已有“端文公手迹存者绝少”、“端文公遗墨罕有存者”之语，其可靠者，就笔者统计到的资料，计有：故宫博物院藏顾宪成手札四通，依其藏品编目，一通收录于《名人笺牍册》，三通收录于《明万历朝名贤尺牍册》；国家博物馆藏顾宪成乡试墨卷，这件墨卷最初由顾宪成曾孙顾贞观得之，世守于顾氏三房一支近300年，历代名人题跋累累，为赫赫名迹，本册题跋中华希闵还述及他幼年时在泾皋见过此卷；无锡博物院藏顾宪成手书付侄儿顾与演分关家训册。除以上数种公藏，目前民间所存来源可靠、传承清晰者仅此一册八札，除一通半曾刻入《寄畅园法帖》，其余均未见著录，它对于研究顾宪成的生平、思想、交游、书法等都有相当重要的意义。顾宪成官是继王阳明之后明代重要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人物，作为东林党领袖，声气倾动四方，其学术思想，有很多专门的研究，但自笔者接触秦氏刻帖中的顾氏四札，到后来陆续见到故宫、国博藏顾氏墨迹的出版物，再到今天这本手札，觉得不能不重点一提顾宪成的书法。
顾宪成生活的晚明时期，是书法史上名家辈出的时代。无论是稍早的徐渭，还是同时的邢、董，亦或稍晚的米、张、黄、倪、王、傅，都是书史上难以绕开的重量级人物。而与顾宪成在朝时为师友、削籍后相往还的同道，如申时行、唐顺之、王锡爵、孙继皋、陈继儒、高攀龙等，莫不雅善书艺，也多有作品传世，但顾宪成不光墨迹存世少，且在自己的著作、时人的相关文字中，也极少发现对于他书法的记载，细品其传世墨迹，又会发现他有着极高的书法天分和深厚的艺术修养，其书法也并不单纯是只讲求气息学养而忽略技巧的学者型书法，而是完全可以媲美书家的法书。其书法大致表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兼擅数体，取法高古。
以此册手札结合秦氏刻帖中散轶的两帖看，他正、行、草三体兼擅，技法纯熟，取法高古。《捧觞帖》（参考图三）为恭贺座师张原洛七十寿辰作，态度恭敬，纯用楷体，同为写给老师的，第一通和第八通则为行书，但视所书内容又有区别，前者抒情，“无数新知总之不能胜旧好”云云，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故行中带草，后者表达对老师人品的尊崇，行笔相对迟缓，行书中间杂一二楷字，各体转化自然，变化丰富，显示出书家对正、行、草三体均具有较高的驾驭功底。明人习楷，多从沈度入手，取法稍高者直接学赵书，这一局面直至明代中晚期的吴门书家才有改观，开始上溯晋唐。顾宪成楷书取法魏晋，结字古拙，用笔腴润，骨力内含，深得钟繇神韵，显示出超拔的审美格局。明人行草多从元人入手；吴门书家则偏爱宋人书。而顾宪成的行草书明显从二王阁帖中来，这在第五、六通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两札书于其最晚年，又非书示长辈同僚，所以最为潇洒自然，书法带有鲜明的阁帖风貌，用笔十分重视力量感，在浓淡干湿的自然变化中，表现出强烈的节奏感。寥寥数十字的手札，却波诡云谲，气势雄强。
其次，去形取神，超然化脱。
顾宪成书法带有鲜明的个人面目，其结体、笔画、章法虽典雅有则，但很难看出明显的师承流派，这说明书家在师法前人经典的基础之上，已真正做到去形取神、超然化脱。明代中晚期，一些卓有眼光的书家力求辟除“台阁体”弊端，开始反溯二王正统。如与顾宪成同时的邢侗（1551-1612），一生精研二王古法，临摹功深，但他下笔固然恒有《十七帖》笔意，却也终生未能化脱，始终没能形成个人面目。顾宪成志不在此，未必刻意摹古，但得鱼忘荃，反倒写出了个人特色。
捧觞帖中的楷书，并不完全摹仿钟繇方扁的结字，而是稍作拉长，融入了明代的时代特征。其书写举重若轻，间杂行书笔意，显得轻松自然，却与钟书自然朴茂的神气不谋而合。顾宪成在取法二王时，同样不是完全摹仿，而是加入了自己的取舍，形成了个人的特点。其行草书虽行笔潇洒，但字字独立，保留着章草的古意。第一通运笔流丽快捷，但字形仍保持紧结，这在一般行草书中极为少见，平添几分强劲张力。第八通运笔稍缓，转折处多作方笔，大违行草书圆转之常态，却更显古拙，完美体现出书者胸中郁勃难舒之气，与文字内容相得益彰。这些改动使顾宪成的行草书就外在体貌而言，与二王行草有了一定的差距，但其古朴、雄强的精神气韵，比之邢侗书法，却无疑更得二王气度雄骏、风骨凝厚的精髓。
再次，学养深厚，不沾俗笔。
手札简牍虽不如长卷巨幅备尽法则，但率性之下，真情流露，更能体现出作者的性情与学养，魏晋风流，藉此以传。顾宪成为明代硕儒，人品高洁，学养深厚，视野开阔，这些内质无不形于其书法。他能够直接取法晋人，不移于俗，不受时代风气的影响，这已足证其眼界高妙。他师古人精髓而不为古人所囿，这种胆识和能力，没有深厚的学养作底是做不到的。其结字紧致内敛，极少晚明人大开大阖的夸张，这与其大儒的身份与修养是完全一致的。他的草书大有明人简牍淋漓痛快、潇洒随性之快感，但这种潇洒随性，与吴门祝允明、陈淳等人的率意纵横不同，与华亭董其昌、陈继儒等人的清雅飘逸又不同，其结字紧蓄，风骨便凝重醇厚；笔画遒劲，气韵便沉着古雅。
马宗霍说：“明人类能行草，虽绝不知名者，亦有可观。简牍之美几越唐宋，惟妍媚之极，易沾俗笔。可与入时，未可与议古。 ”④这种妍媚之俗笔，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以赵书为宗的“台阁体”广为流传，众多书者陈陈相因，不察本源，缺乏个性；二是随着心学大兴，明人普遍注重个性张扬，在追求新理异态的过程中，却不免丧失古法，流于草率。这两种情况从表面看，观点态度截然对立，其本质却相同，都是个体在时代风气的影响和左右之下，丧失自我，为流俗所同化。具体表现在书法上，虽然二者的面貌并不相同，但线条轻滑、缺少骨力却是通病，是谓“俗笔”。而顾宪成自幼有志圣学，学识渊博，为人正直，这种非比寻常的修养和人品流诸笔端，便形成一种内敛、厚重、雄强的气势，将明人“易沾俗笔”之通病也抖擞去了。
注
① 王学伟编校《顾宪成全集.泾皋藏稿十四.明故学谕损斋张先生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二0二二年版，第一四0二页。
② 王学伟编校《顾宪成全集.顾端文公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二0二二年版，第一七五六页。
③ 南雍即明代设于南京的国子监。
④ 马宗霍著《书林藻鉴》，文物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第一六四页。